苏献忠《纸》柳溪《妈妈》局部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无题之明珠》局部徐震《没顶曲项瓶——清雍正粉彩桃蝠纹橄榄瓶》梁绍基《醉》◎剀弟
上海明珠美术馆夏季展览“从泥土到语言——以陶瓷为媒介”,呈现了近年来少见的陶瓷主题的艺术家群展。通过14位中外艺术家以陶瓷为媒介的作品,将这门特别的工艺还原回泥土——这种人类最早接触的物质,演变为一种当代艺术语言,轻巧而清新地呈现了陶瓷的巨大艺术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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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一种物品既脆弱又持久,并且耐住极高温度从而固定成形,我们都会想到陶瓷。瓷器——china,作为中国工艺代表,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看似对其并不陌生,陶瓷用品也是今天全世界范围内使用最为广泛的生活容器用具,面对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材质和先入为主的工艺,我们反而被限制了想象力,展览却可以给予新的感受和启迪,展现出从工艺到表达的开放性。
陶瓷是陶器与瓷器的统称,两种技术并不相同,但都用到了黏土,并且都需要火进行烧制,土与火,是陶瓷最为重要的生成元素。用黏土做成的陶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我们想象远古人类在使用火的过程中,发现了打湿的黏土具有可塑性,并且火烧后可以盛液体不漏。同时泥土可以揉塑成任何形状,最早的陶器就应运而生,不仅作为生活容器,还被用来作为祭祀和丧葬的礼仪性器具。这两大基本类别,或许正可对应千年之后延续至今的陶瓷作为工艺美术和作为艺术品的区别。
瓷器的历史更为曲折,需要瓷土制作并在表面施釉,瓷器比陶器更加坚硬致密,敲之声音清脆,并抗腐蚀。中国作为最早发明瓷器的国家,成为瓷器本身的代名词,瓷器也从17世纪开始传入欧洲,成为最早的全球化商品之一,景德镇更是明清时代的全球工厂,被誉为天下瓷都。十八世纪时,西方人在来华传教士的信息采集铺垫下,由炼金术士合力,在国王奥古斯都二世资助下才破解了瓷器的秘密,创办了欧洲第一家瓷厂——迈森瓷厂。至此中国瓷器之国的领先地位慢慢衰落,瓷器全球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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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泥土到语言”这个展览并不涉及陶瓷的这段历史,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个瓷器之国的兴起和衰落的过程,似乎暗示着中国曾经工艺的某种最高点,让我们看不到瓷器后续的发展和演变。世界范围内,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近代陶艺发展的时期,在工艺美术运动的影响下,以英美和日本的陶艺家为代表,他们将陶瓷作为一种媒介,融合艺术、工艺和技术三方面,使用不同的设备、工具和手法,制作陶瓷艺术品或者用具,其作品代表了现代的审美观念,以及创作者自身的创造力和精神。
展览把陶瓷从历史和工艺范畴抽离出来,带到现代陶艺和当代艺术的语境下,回到最初的元素——土与火,回到创作者——手与心。这种面对一种媒介简单而纯粹的心态,贯穿整个展览,也让观看者毫无负担,可以自由领略到陶瓷艺术的丰富性。
从开门见山的隋建国的《肉身成道》就彰显出来这股用心。展览分七个章节,第一章节是“生于土”,艺术家戴着拳击手套击打泥土,过程被慢动作播放出来,最终的结果成为一具雕塑。人和泥土的关系,演变为人与世界的关系,“那一捏一握,就是人在创造世界”。
艺术家耿雪的泥土定格动画《金色之名》则具有复杂的隐喻,这部作品可能诞生于艺术家自身对新生命思考的过程中。泥人在黑白世界中不停地以身填充一个巨大的“物”,牺牲自我进入其中,化成金色的身体,似乎象征着泥土烧制脱胎这一毁灭再生的故事。从陶瓷到泥土,艺术家的表达更为自由,思考的也是更加充满哲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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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篇章——“格物、怀古”“挪用、日常”“非常、身体”“身份、时间、联觉”“自然”沿着展览方向提供给观众一个理解的线索。这个线索与其说是主题,不如说是一种解读,其实观众也可以无需按照这个顺序和线索去体会观看,而是通过作品自己感受。
这里面既有通过承袭和钻研传统,达到形态和技术突破的工艺级艺术品,也有偏重材料可能性进行观念实验的作品,而在泥土和陶瓷散发出的静谧美学之下,展厅一件多感官装置让人驻足停留,再次打破了瓷器只是观赏和使用的二元看法。
在法国艺术家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根据场馆制作的《无题之明珠》里,使用日常常见的白色骨瓷碗,大大小小放在水中,并在水泵带来的水流压力下,彼此碰撞游走,发出时而轻微,时而惊人的脆裂声,艺术家《无题》系列使人从日常物碰撞的偶发音乐里得到一种玄妙的宁静状态,而我们有时也忽略掉了器物可以发出不同的声响这一听觉层面的认知。
同样打开感官的作品有梁绍基的《醉》,梁绍基是以蚕丝作为主要媒介的艺术家,这次用蚕丝包裹了玻璃和陶器器皿,并在其中盛放了酒糟,我虽然没有闻到酒味,但是血红色的液体还是给人一种可感的嗅觉提示。
留下深刻印象的带有实验性的作品,包含艺术家徐鑫桦的作品《生活博物馆》。艺术家的专业就是陶瓷,他也表达过:“一个材料承载了这么多的文化历史,当我在用它创作的时候,有时是一种束缚。”所以在创作的某个阶段,艺术家让对象陌生化,《生活博物馆》就是通过陶瓷来做的一场行为装置作品。徐鑫桦以一年为单位,将日常餐饮中的厨余食材(果蔬、肉类等)沉浸在瓷泥浆里,用相机记录食材形态的变化,最后将泥板入窑高温烧制成瓷,食材随℃的高温挥发与升华,瓷土上保留了物体的“形与色”。
与生活心境的紧密结合,可以从青年艺术家梁婉莹的《移植》和《女人·容器》中看到。这两件作品都包含有艺术家本身的经历,虽然并不算是独一无二的经历——地理变迁带来的文化迁徙,还有对母亲这个身份角色的感触,但是艺术家敏锐地抓住了这种感受,并进行个人化的表达,这正是现代陶瓷艺术的一个重要面向。
艺术家柳溪的《妈妈》系列,也同样是个人情感的外化。这组作品包含38件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白瓷搓衣板,美术馆工作人员指给我看那件最早的,属于艺术家妈妈使用过的搓衣板,似乎并不起眼,然而又非常美丽,这些都是艺术家收集真实的搓衣板后,完全翻制再深入肌理细节做出来的,陶瓷在这里模拟了真实物品的形态,并通过转换的过程和微妙的差异饱含了时代和家庭记忆,这份感触通过人手再次驻留。
展览还有一个小空间,是艺术家赵赵的三幅当代画作和他收藏的宋代兔毫建盏。由收藏建盏到钻研建盏,著书记录,建盏的独特釉色纹理,也对应了艺术家《世界啊》与《星空》画作中的斑点和色彩变化,艺术家在陶瓷中看到了世界。
作为以陶瓷为创作对象的艺术大家,刘建华的几件作品则从不同方向拓展了观众对陶瓷的认识。无论是用青瓷塑造的简洁《线条》,用彩色泥团烧制的《颜色》,还有陶瓷化身为金色“液体”的装置作品《方》,陶瓷毋庸置疑地成为艺术语言而非单纯媒介,好似打开了无数个世界。
展览有意思的地方还在于呈现了传统和当代的承袭之美。艺术家苏献忠和刘丹华都是陶瓷世家传人,但展览中呈现的都是他们各自的创作,苏献忠的《纸》和刘丹华的《锦灰堆》用陶瓷逼真再现了纸页和灰烬纸张,精湛的工艺让人望而生叹。
尤为有趣的是苏献忠的《等花开》,做“花”是苏家传统,苏献忠的曾祖父、德化著名制瓷大师苏学金在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凭借作品《梅花》获得金奖,艺术家早年跟随父亲学习拈花工艺,但直到疫情期间,才再次开始做花,并思考这朵“花”真的灿烂过吗?《等花开》就是对这个问题的一个回应。
这次展览展出了30余组多元作品,相信每个观众都能感知到陶瓷的魅力,并进一步了解这门材料。我们也能得到一个体会,那就是陶瓷是一门常新的艺术,无需考虑如何颠覆一个传统,而是感受和激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