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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上课，外面飘起了小雪，原本死寂的教室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瞬间荡起了涟漪。就连一直埋头在手机上厮杀、整节课都不带抬一下头的汪同学也被啧啧声吸引了，伸长了脖子，像被扼住喉咙的麻鸭，使劲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窗外，眼里有刹那的光，但随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的快速移动，他就像接到了紧急召回令般，立马又低下头去，再次沉浸到手游里，不可自拔……
再次上课前，辅导员告知老师，汪同学的父亲肝癌病故。他退学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18线小城里的一所高职院校。老师说，她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无力。说话的当下，一直用手捂着胸口。她说，心里很闷，像被石头堵了一样，难受。
近几年高职扩招，给了很多学生进入大学的机会。学费上有很大的优惠，而且入学后还有各种助学金和奖学金，这对那些家庭困难同时也想上大学的孩子意义重大。但不可否认的是，扩招进来的很多学生，文化课基础非常薄弱，学习兴趣和习惯几乎为零。这些情况给老师也带来了不少的挑战。尤其处在如今的网络时代，沉迷游戏和小视频的学生数不胜数。很多学生除了吃饭睡觉外，整天都挂在网上。浑浑噩噩，不知明天为何物。
这给老师带来了不少挑战。老师说，她每节课都要因为玩手机的问题再三提醒学生。刚开始学生还听，后面就基本上你说你的我玩我的了。学生和老师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整个太平洋，无法探究到对方的心里去。
那个汪同学，其实在他进入大学之前，老师就已经认识他了。
年4月份，老师给家里做完大扫除后，给物业提供的收废旧纸箱的人打电话，让他上门来收。20分钟后，这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子便找到了地方。打开门，一个佝偻着身体的中年男子站在老师面前。头上灰灰的，不知道是头发的颜色还是因为布满灰尘的原因，蜡黄的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沟壑，黑乎乎的东西填充其间，眉头的川字像是被刀子刻上去了一般。“恁好，是恁家卖破烂嘞？”干燥的嘴皮随着嘴巴的张开瞬间四分五裂。
老师领他进了屋，把收拾好的一堆纸箱指给他看。“恁都收拾好了，省得俺拾掇了。”男人咧着大嘴笑了。“一斤5毛5，恁看中不？”老师没有异议。男人立马弯腰把纸箱捆好，拿出杆秤，挂住纸箱，鹰爪一般的右手提起秤头，左手拨拉着秤砣，待杆秤保持平衡不再晃动后，固定好秤砣位置，咕咚一声放下纸箱。“一共是28斤7两。”男人脸颊两边抖动得厉害。老师连忙让他坐下来休息，他咧嘴一笑：“不用咧，没事儿，没事儿。”临走时，老师递给他一瓶水，男人不自觉地弯下腰：“谢谢、谢谢恁啊！”
5月的一天，老师下班回来，小区门口围着一帮人，走近一看，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和一辆汽车蹭到一起了。三轮车主焦急地和汽车车主交涉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三轮车上，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猜不出他的表情。三轮车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真不是故意嘞。孩儿没咋开过这车，转弯转得太小了磕住恁车了，对不住啊！俺们一天没挣多少，少赔点中不中？”说完大嘴一咧，干燥的嘴皮瞬间四分五裂。汽车车主不再坚持了：“都不容易，赔50意思意思算了。以后骑车可得小心，小区里人多车多的”。男人听罢立刻掏出手机，鹰爪一样的右手快速在手机上滑动，对着汽车车主的手机扫一扫，把钱转了过去。
人群散了，男人看到了老师，咧嘴一笑：“恁下班了？”老师连忙点头：“是啊！”三轮车上坐的那个男孩抬头看了看老师，疲惫、厌恶、无奈。看年龄，应该20左右。“你真有福气，孩儿还知道帮你干活。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听完老师的话，男孩又低下了头。男人的脸凝重了起来：“不干也不中啊，男孩总归得干点啥。要不这一天天盯着手机还不得废喽！”男孩的头低得更深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9月份新生开学报到的日子。老师正忙着指导新生办理入学手续，突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恁好，学计算机是不是在这报名嘞？”抬头一看，蜡黄的脸上挂着谦卑谨慎的笑，嘴巴上的嘴皮四分五裂。“咦，咋是恁嘞？”男人惊喜地说。年轻人站在佝偻的父亲身后，的身高，头耷拉着。老师赶紧招呼他们坐下来：“对，这里是计算机系。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先报到吧。”男孩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老师开始在系统上录入信息：汪**……
等待的间隙，男人身子往前探了几次，似乎有什么话要与老师说。老师抬头：“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男人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使劲咽了口唾沫：“老师，俺家这孩儿麻烦恁们多费费心。孩儿很聪明，就是不好好学。整天抱着手机不松手，咋说都不管用。他还小，怕再这样下去废了。今年国家有这政策，俺们就赶紧给他送来这学校了。学个计算机，他也感兴趣。”男孩坐在父亲旁边，看不出表情。“你放心，我们会留意的。”老师对男人郑重地点点头。男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开学了，大学生活的新鲜期过去后，一切如常。课堂上，昏昏欲睡的学生，声嘶力竭的老师；教室外，或刺眼或昏暗的天空，真实，恍惚。
老师说，她现在看到收破烂的三轮车，就扭过头去。
老师说，孩子，你上课玩手机的样子，真的很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