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初断舍离小说21克重量原名

第十章初断舍离

周末当晚,先生早早来过电话,叮嘱我和女儿早点休息,我也嘱咐先生跟大家好好聚聚,别喝太多酒。哄睡女儿,我又开始一件件重新清点已经打包装箱归类的物品。

这些东西中,有要带走的书籍报刊、女儿的玩具用品、大人的服装杂物,有要送人的部分厨具和桌凳、电扇。床具床垫先生已经预定给了他的一位新来的同事小赵,明天取走。要处理的小件杂物,这几天已经陆续处理完毕。为了便于明天搬运,我分别写了标签,注明物品的去向,用胶带固定在箱包上。书籍、衣物、生活用品、玩具画册、厨灶用具、杂物共塞满了两个旅行箱、两个双肩背包、两个收纳箱、四个纸箱,还有明早需要打包的被褥,这些我们能带走的家当,是先生和我共同生活三年多来置办的全部家什。

我坐在床边,拿起扇子给熟睡中的女儿扇着风,看着小床上女儿舒展的睡姿,胖乎乎的小胳膊一只在枕边、一只在身侧,心里重新更正了刚才的定义,我与先生在深圳的三年多生活中,眼前的这个小生命,才是先生和我的全部!

我依靠在叠起的枕头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继续给女儿摇着扇子。在暗暗的灯光里,我打量起这处我们住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小屋,十二三平方米的卧室,四五平方米的小厅,五六平方米狭长的厨房,一面三四平方米的向街阳台,几天来,陆续卸去了面妆,素颜无声,因为装饰物沾了揭、揭了沾,墙底显得有些斑驳,褪去了往日的温馨气息。

我们将把这小屋交还房主老哥,老哥在众多寻租的咨询中,等待登门的中意租客,讲解一番租客必须遵守的条约,安全啦,自费啦,按时啦,赔偿啦,押金不退啦,多是不可这个、不可那个,然后签订一纸租赁协议,租客正式入住。

我不由想到了刚被工厂辞退的女工,她还要走进下一家工厂的车间,找到自己熟悉工种,开始新的打工赚钱周期。这房屋名义上算是老哥的财产,实际上多像给他打工赚钱的女工啊!

房屋和租客,如同我们与这个城市,房屋和城市是不动的,租客和我们是不停轮换的。虽然我们彼此千差万别,但对于房屋和城市而言,如同先生老家循环往复的四季一样有规律。

万物更生的时候,东风送暖,新的,鲜的,嫩的,扑面而来。南风北吹的时候,红的,紫的,白的,绿的,争奇斗艳,热火朝天。金风送爽的时候,有的数着豆子麦子果子,有的在清理黄白的衰草枯叶。当朔风劲吹,寒冬来临,整个世界都裹在干冷的空气里,城市乡村都处在冰冻雪封之中,凝固着,包裹着,仿佛都在不自觉地打着寒战。城市里,如同春夏秋冬一样轮换着你我他,人们眼里看到的几乎都是相同的地里开着相似但绝对不同的花,都是奔着这地而来,都想种下自己选的种子,开出自己期望的花。

我的心底浮起一阵凄清。望着窗外闪烁的光影,听着街上依旧亢奋的声响,我知道,自己想多了,已经超出了我的功力了。

后来,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自先生离去之后,我越来越习惯于沿着一条线想下去,想下去……我知道,只有在“想”的世界里,我才是自由的,才是轻松的,才能有无限个假设和如果,那里有我的哀乐喜痛。

明天,明天我们这三口之家,会像寄居的蟹子一样,从这个壳里退出,寻找下一个可以暂时安居的壳子,钻进去,开始一段采食成长的新生活。

从街上,我无数次地在单元门口仰头看过这间壳子一样的住处,两侧是墙壁挨着墙壁、同样格局样式的楼房,彼此拥挤着,挤在一起无法动弹,缩手缩脚地立着,如同安于天命的闰土,身形单薄干瘦,神情单一木讷,只有连廊里挂着的各色衣物才反馈出团团的生气。

想到这,我起身到阳台,去连廊里收回了六件衣物,先生的一件T恤汗衫、一条大短裤,我的一件文胸,女儿的一件小褂、一双凉鞋、一条毛巾。把它们摆在箱包上,这些明天要用。

看着堆放在房间过道里十个箱包,想着先生进行的小聚,隐约中心头升起了一种仓皇的感觉。它仿佛是从这几天忙碌的缝隙里暗暗滋生出来,慢慢长大,让人有些不安,有些失落。离开这个当初我和先生奔赴而来的城市,是我们这个小家的起始?还是过程?这里是我们的家么?这里只是我们的暂居的壳子么?我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探究根底,跟我的理工男比起来,我不是那块能想明白事情的材料。

反身回到床上,继续给女儿扇着风,头脑里的念头东一个西一个,闹着玩一样的杂乱在一起,渐渐地模糊成了一片……

迷迷糊糊之间,先生的敲门声让我醒过来。敲门声很轻,配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和声响。这是先生一直坚持的习惯,很晚回来时,先敲门,再开锁,说是怕惊到熟睡中的我。

我帮他脱了衬衫、换上拖鞋。先生身上的酒气很重,有些兴奋。拉开冰箱,拿出一瓶给他留的甜味饮料,让他喝几口解解酒。

我说道:没少喝吧?一身都是酒味汗味,我去试一下水,冲一下吧。

他说:嗯,这帮家伙哪能放过我呢,左一杯右一杯的,感动了,你摸摸,我这激动的小心脏。先生作势要抓我的手。

我一把拍在他胳膊上:少来,快去冲吧。我抽身去试水,然后把他推进洗手间。他扒着门缝,厚颜赖脸地悄声说:不帮我擦擦吗?我一手把他的胖脸推进去,关上门。

先生从狭小的洗手间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了一副“正形”,俯身看看小床上的女儿,还要凑上去亲。我赶忙伸手拦住,小声说:又这样,有酒味,别把孩子弄醒了。

有一个词叫作“嗔怪”,大条的我拿捏不好,但还是时不时地照样学样“怪”那么一下,这个时候,先生常常会佯装作势要用强,结果又都乖乖地在雷池边上止步。

铺好床,我装出胁迫的架势,把先生“摁”在了床上,这个动词还是从先生这里学来的。

附在先生身边,我小声问:你们喝的还好吧?

嗯,没少喝,这些家伙说舍不得我,说的跟失恋似的,一个个地跟我喝,不肯饶我,说我是东北人,不能让我有空余的库存。

你又逞强了吧?我用头顶了一下先生的下巴。

不喝怎么行,一个个都差不多,背井离乡的,说是庆祝我出坑上岸,也没把我怎么着,他们多数都有热情没酒量,有酒量没时间。

我应和着:也是,明天虽说周末,可哪个能真正没事儿呢?!

可不是嘛,气氛搞的相当热烈,有点舍不得他们几个,三个同事,一个三年多,一个两年不到,一个刚满一年,专业都不错,跟他们几个共事合得来。

大松、来子他们几个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大松、来子、东明是先生的要好同学,我们来深圳之前,他们几个帮忙提前做的铺垫,还支援了不少东西。

他们仨都不错,大松通电话了,手头有个紧要事,在外地没回来。来子贷款买了一处房子,等入户呢。

多少米的?

六十几米的样子,来子说先过度一下。

嗯!我应了一声,等着先生继续说下去。

大松帮忙找的车,明早八点半到,东明来给开车。我没让来子来,他明天要送孩子去上早教课,他媳妇抽不开身。两个同事来帮忙搬东西,顺便带走送给他们的东西。

给你同事的东西都弄好了,孩子明早和路上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完了,我还……还……

我拱进先生满是酒气的怀里……

天刚亮,我们早早起床,让他换上昨晚准备的汗衫短裤,去买了些吃的。我打包完大人的被褥,把女儿叫醒。

先生查看了我昨晚归拢的箱包,拍了我后背一下,对着抱在我怀里的孩子说:宝贝儿,看看,你妈多能干,她办事老爸我就是放心呐!

嘴上虽这么说,但他还是难改理工男的仔细,试试这个箱子是否扣紧,看看那个包的拉链是否拉好,数数送人东西物件是否齐全。嘴里跟孩子念叨着:大闺女呀,吃饱喝足喽,今天我们要搬家嘞,要去一个叫珠海的城市啦,路上可要乖乖地哟……到了那边呢,爸爸妈妈要在那边上班,你呢,要在那边上幼儿园啦,要有新的小朋友喽……

我给女儿收拾穿戴,听着先生的碎碎念,看着大男孩一样的先生,我们的这次“举家搬迁”不似我后来想到的“逃离”,仿佛是去郊游,心里生出了一种类似革故鼎新的小激动。

八点刚过,有人敲门。先生给做了介绍,是他的两位同事:强子,李敏强;小赵,赵阳。

我让着他们:子然刚买回来的,来吃一口,还有点热呢。

强子说道:不了,不了,嫂子,我们来的时候在街上吃了。强子跟先生在一个部门共事有两年多的时间。

这是留给你俩的,继承好我的传统,你俩自己分,别干架就行。打包的我们带走,其他的,你们看,用啥拿啥,都归你们处理了。先生指着桌凳、床具、冰箱等物件对两人说,好似江湖前辈在分发法器宝贝。

这是房子的钥匙,赵儿,放你这,我跟房东都交代结算清楚了,我们走后,麻烦你带给房东,这是联系方式。先生把两把钥匙交给小赵。

师父,不带这个的,还麻烦,谁麻烦谁?咱俩还用客气?你跟嫂子到珠海安定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杀过去呢。小赵有些调皮,“师父”跟“嫂子”婚配合适么?他刚入职一年,此前听先生提起过,说看到小赵刚开始工作,就想到了自己刚参加工作的当年情景。

车来了,停楼门左侧了。楼道里传来说话声,上来的是东明,手里颠着着一把车钥匙。

我让着东明:东明,来来,吃一口,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真得吃一口,去大松朋友那取车,把早饭给耽误了。东明一手抓过一杯豆浆,一手掐住两根油条几乎同时送进了嘴里。

看你,慢点,时间来得及,坐下吃。我被东明的吃相逗乐了。

别管他,上大学时候就这样,“饿狼的传说”改不了。你俩见识了“饿狼的传说”正主的真实嘴脸了吧?昨晚那是不熟,装文明人一板一眼的,还跟你们结成了联盟……先生摆放着箱包先后的顺序,嘴里装作没奈何地跟强子和小赵说着。

强子装作搬东西,转过头去,忍着笑。

小赵也跟着笑,嘴上却说:见识了,见识了,哈哈,昨晚上一见,就知道东明大哥是实在人,也是高人。

东明叼着油条的嘴“啊啊嗯嗯”地应着。两根油条、一杯豆浆,片刻功夫消失。

开始搬吧,我完事了,来,我得先跟我大侄女亲一个。东明一边抓起几张纸巾抹嘴擦手,一边凑近我怀里的孩子,伸手刮了一下女儿的小脸。

先生指着东明:你这没正经的玩意儿,别沾我家小解的便宜,快点搬东西。

就你有这歪心思,我是那样的人嘛?嫂子你可要公正评价我,我还等着嫂子给介绍女朋友呢。嫂子,你就照顾好我大侄女,体力活我们来。东明嘴上开着玩笑,抱起一个大箱子,抬腿向楼下走去。

给你介绍?横条鼻子竖挑眼的,这个不能谈,那个不能处的,你就等着枯藤老树昏那啥吧,自己“弹”着玩,也不错。先生对着已经下楼的东明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听着他们的来言去语,只觉得如兄弟一样的插科打诨很有意思。

片刻,强子和小刘居然爆出大笑。小赵冲着先生竖起拇指:师父,有才有才,到位啊!

强子也一脸古怪地对着先生虐笑,说道:还没忘这段呢?

我看看他们三人,顿悟了,这个梗不该我明白,想必是这是男人之间的“荤素”。

先生说过,东明这人心气高,属于宁缺毋滥型的,包括在大学,接触的女生不少,但能处出个恋爱滋味的不多,以至于现在还没跟谁修成正果,不知道是有人等他,还是他在等某人,也许是在等缘分。

箱箱包包在四个爷们说说笑笑中被安放到了车上。四个人一起又把床拆卸好,连同桌凳、冰箱等物件一起搬到楼下,等待小赵约的车拉走。

我抱着女儿走出出租屋,看着先生做完最后的清扫后退出来,看着空空的房间,看着小赵把门锁上,看着沾着膏药一样的各种式小广告的门面,正中的福字是春节贴的,有些破旧。我抬起女儿的小手,对着房门摇了摇:悠悠,我们说声再见!女儿对着房门,奶声奶气地说了“再……见”。

这扇房门后面的小小空间,我是挺着怀孕的肚子搬来的,女儿出生在这里,是我和先生租住时间最长的住所——十五个月。在这里,最初两口人的新婚之家,发展成了现在的三口之家,有了完整的父母儿女组合,我也初为人母。挥手再见之后,这一方普通寻常的斗室不会再有我们的痕迹,我们成了它的又一批过客。

这个空间,像一个盒子,同其他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盒子一样,码放在这个被称为城市的地方,沿着街道,沿着广场,沿着水边,向上下左右缓慢爬行着,伸展着,与昼夜攒动的人流、夜幕下流淌的光影挨着、挤着,夹杂着机械车辆的鸣响。

先生曾说:这些成栋成栋的盒子像一排排牙齿,这是怎样的幸福者和哀痛者。他说这是高中语文课文中的一句话,是一位很有名的人写下的。我这被流水漂洗的脑袋装不下那么多过去,不记得读过这句话。我当时有些不解,房子怎么能像牙齿呢?此时,我才有了一些觉悟。头上的、脚下的、身后的这些盒子被一个个陌生的脸孔和年龄轮番填充着,搬进来,又搬出去,真的像在牙缝里挤出挤进。他们当中,有的被咀嚼成精细的食糜,转化成了这座城市的营养,有的被筛选剔除吐掉,成了无用的果壳种皮骨头。

理工男的想法真是不太一样!这成排的牙齿之于金钱、之于梦想、之于年华……放下女儿的小手,转身下楼,想着身后那枚像盒子一样的牙齿,真不知道是该说“再见”,还是该说“不见”!

我们走了,去另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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