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海长篇小说诗殇连载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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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18章

离开叶颖家后,陈一飞一直在马路上狂奔。他在叶颖家旁边的一爿小杂货店买了一瓶“千杯少”,几口将酒喝尽,便开始奔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发出各种怪叫,他高声喊道:女人啊,你为什么这样虚伪,你明明喜欢我的,为什么又要拒绝我?我恨你,虚伪的女人!啊——呀——哇——呜——……路上的行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纷纷闪向一边,给这个疯子让开一条道。他一路疯跑,从向阳路到瑞金路,又从瑞金路到遵义路,再从遵义路到人民路。最后,他来到永明河边,在岸旁的一片草地上躺下。夜黑魆魆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蟾蜍的鸣叫,更显出暗夜的幽深与寂静,黑而高的天空上,几颗鬼眨眼的星星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嘲弄着他的失落与绝望。

陈一飞轻轻啜泣着,心中充满了忧伤:哟妹死了,爱情之火刚刚燃起,就被一盆冰冷的命运之水残酷地浇灭了。叶颖拒绝了他,而且拒绝得那样坚决,让他看不到一丁点希望。所有的梦都破灭了,所有的希冀,所有美丽的影子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烟尘般溃散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只有一个深渊在等待着他,只有一个深渊在诱惑着他。长期以来,它一直潜伏在他生命的底部,随时准备俟机而出,一把将他攫走……现在,它就守候在他脚前,只要他前进一步,即刻就会坠入它那万劫不复、黑暗无比的深处。陈一飞感到了深渊的存在,他感到它就近在咫尺,他看见了它浩瀚的暗影,它正张着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一条喷着无数黑色火焰的巨型舌头正在那张大口的唇边旋转着、舔舐着……深渊一直是饥饿的,它巨大的胃口正等待着尘世间一切活色生香、多姿多彩的生命不断地填充它、喂养它。陈一飞只要在脚上绑上一块石头,然后纵身一跳,沉入永明河底,那样他就和他生命的深渊融合了,他就可以长眠于它的幽邃和死寂之中而得到彻底的解脱。但是不行,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完成他的《门与墙》,还没有完成他的《自由的神性和人性》和《从人类到星空》。现在他虽然正躺在幽暗的地狱底部,但神明仍在高处呼唤着他,那道神光仍在最璀璨的高空照耀着他,引领他迎着风雪和雷暴,在荆棘和血泊中前行。

书法吴立忠

他不能死,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第二乐章》越过他的心田,那一声声号角正在遥远的地平线召唤着他,英雄的信念鼓荡着他的灵魂。哟妹临终前叮嘱他必须好好活下去,叶颖深潭般的眼睛正激励着他,要他去完成他的那些作品……

渐渐地,陈一飞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叶颖站在永明河上,踏着波浪向他走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忧郁。

书法吴若海

她不停地走着,向着他的方向,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他的身边。陈一飞腾地一下跳起身来,踏进了永明河,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沉底,而是踩在浪花尖上,向着叶颖的方向,走了过去。然而,他们虽然都朝着对方,不停地走着,不停地走着,但却总是无法相互靠近,总是隔着一段相同的距离,蟾蜍时不时发出几声“呱呱”的怪叫,有如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串省略号。忽然,叶颖生出了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呼的一声向空中飞去。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但形体并没有因此而变小,而是越来越大,最后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穹。叶颖漂亮的脸孔在天空的最高处放射出七彩的光芒,照亮了暗夜里的陈一飞。陈一飞一眨眼,叶颖的脸变成了哟妹的脸,一声声在高空呼喊着:飞阿哥——飞阿哥——一忽儿,那张脸又变成了邢慧敏的脸。白色的巨翅轻柔地扇动着,邢慧敏灿烂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像一道光的瀑布,从高天倾泻而下,一直垂落到永明河上……天空开始下起了殷红的花雨。雨越来越稠,越来越密,它们裹杂着远远近近的鸟鸣声,片片飘落永明河,河面上翻起了花的红浪,细碎,绵密,起伏着,推进着,一排排滚向远方……陈一飞依然踩踏在这条花河的浪花尖上,望着高天上的邢慧敏,望着那最璀璨的微笑,望着那轻轻扇动的白色巨翅,飘啊飘,荡啊荡……突然,一道电光划过天宇,几阵闷雷从遥远的地平线滚来,一刹那,高天坼裂,虚空粉碎,永明河直立了起来,断成亿万黑压压的碎片,裹扎着陈一飞,折叠,弯曲,飞旋,翻卷……“啊”的一声,陈一飞醒了过来,一阵风吹过,他感到有些寒冷,身上湿漉漉的,沾满了露水,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亮了,他正躺在一片茂盛的青草之中。这些青草生机盎然,仿佛刚才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一般,一叶叶草尖儿上挂满了露珠,有如他眼睛里流出的泪水,透明晶亮,反射着梦幻般莹莹的光泽。青草、露珠、河流,以及清晨微寒润湿的空气,这一切,都和他的一悲一欣、一忧一乐紧密地连在一起。陈一飞感觉到头颅像要裂开一样疼痛起来,他用手摸了摸脑门,知道自己发烧了。他勉强支撑起疲惫的身躯,蹒跚着走回家去。

陈一飞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星期。他每天躺在床上,一边听着贝多芬《第五》、《第七》、《第九》交响曲和《第五钢琴协奏曲》中的慢乐章,进入到那种博大深沉的境界之中,去领受那些像嘎玛雪山顶上的白雪一样明净、圣洁的音乐的光辉的洗礼;一边阅读着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汉姆生的《维多利亚》和普宁的《昏暗的林荫幽径》,沉浸在那些爱情悲剧的凄婉氛围中。为什么总是悲剧的爱情故事让人魂牵梦绕,荡气回肠,古哲先贤说:悲剧能净化人的灵魂,人总是在残酷命运不停地鞭笞和践踏下找到生命的圣洁感的。同样,爱情的悲剧也能够使一个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使一个原本平淡无奇的生命走上圣坛,去领受神性光辉的照耀。他不也正在经历一场爱情悲剧吗,这场悲剧不也同样凄婉动人,甚至令人撕心裂肺吗。陈一飞感到自己正是这场爱情悲剧中的主人公,但与维特不一样的是,自己同时还是一个匍匐在祭坛上的孩子,怀着无限的神圣与庄严的敬畏感,随时准备领受圣餐……他不会像维特那样死去,他也不能像维特那样去死,有一种神圣的声音在召唤着他,有一种来自更高世界的声音正期待着他的抵达,它使他的灵魂充满了喜悦,它使他的生命蓄满了力量,这就是半神的贝多芬和他那些交响天地的生命大曲。

生病后的第四天,陈一飞感到全身轻松,内心深处有一种高远的空灵感,他终于从失落和哀痛中走了出来。

书法吴若海

他打开录音机,放起了贝多芬《第七交响曲》中的《第二乐章》,这是一支略带感伤的庄严的乐曲,陈一飞聆听着那颗不停跳动的巨大心脏的声音,深深地陶醉在其中。突然,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个影子,一个黑衣女人的妙曼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是谁呢,她有些像叶颖——尤其是叶颖穿上那身天蓝色连衣裙时——但又绝对不是叶颖……他的心中猛然一震,原来这是普宁短篇小说《一束令人头晕目眩的阳光》中那位黑衣女郎。难道这位黑衣女郎就是叶颖的化身,而自己则是那位与黑衣女郎有过神秘美妙的一夜情之后,失魂落魄而又无限欣悦的青年军官吗?青年军官与黑衣女郎在一艘邮轮上邂逅,然后在旅馆里缠绵了一整个晚上,她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献给了他,却在清晨神秘地失踪了,给他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和怅惘,那是一种多么晕眩和柔肠寸断的感觉啊……陈一飞关掉音乐,不住地摇着头,连连感叹着。

门响了。这是一阵轻微的、带着切分节奏的敲门声。陈一飞寻思着:这会是谁呢,上午九点不到,又不是休息天,谁会上门拜访呢?他打开门,不由怔住了,是叶颖。

“大——姐,是你,哦,请进请进。”

陈一飞将手向屋里一伸,上身微微前倾,做了个“请”的姿势。

“哎呀,小兄弟,怎么就病了哦,好点了吗?”

叶颖走进陈一飞的房间,将一大袋水果放在三抽桌上。

叶颖今天穿得特别朴素,洗旧了的灰色咔叽布中山装,浅咖啡色的灯笼裤,还戴了一双深蓝色的袖套,但却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略略向左倾斜,让人联想到六朝时期徐妃的半面妆。她是代表科室和单位来探望陈一飞的。叶颖机械地转达了单位领导的问候和关怀,并告诉陈一飞,科长说了,如果病情不严重,下星期一定要上班,否则按旷工处理。陈一飞显得有些尴尬,他仿佛想说点什么,却总是张不开口。叶颖则一脸木然,眼睛根本不看陈一飞,却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两只手交叉地放在双膝上。就这样,他们枯坐了约莫头十分钟,叶颖借口单位有事,起身告辞,陈一飞要送送她,被她拒绝了,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离开陈一飞家后,叶颖并没有回单位上班,而是到离此处不远的河滨公园散心去了。河滨公园坐落在永明河畔,是惠阳唯一不收门票的公园。公园里种满了银杏、红松、云杉、香樟和冬青树,还开满了各种鲜花,有艳丽得像正在燃烧一样的牡丹、月季,有清丽高洁的菊花,有淡雅的合欢、木槿和芍药,有神秘诡异的三色堇……空气中弥漫着花的香气。叶颖并没有因为走入花木的世界而心情舒畅,她内心十分沉重,灵魂中充满了压抑感。她来到一片树林中,双手抚摸着一棵银杏树,将头靠在树干上,轻轻啜泣起来。其实,自从那天陈一飞离开她家后,她的心里一直不好受。她知道,在内心深处,她深深地爱着陈一飞,她爱他的青春,爱他的才华,爱他的激情,甚至爱他的一切缺点,但她却不能接受他对她的爱情。因为她清楚,如果他们结合,陈一飞的父母会坚决反对,而她的母亲和女儿也不会赞同,周围会迎来一片嘲弄和骂声。她自己到无所谓,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苦难经历,因而她自信自己有力量承受这一切。但是陈一飞呢,他扛得住吗?他还那么年轻,除了生命的激情和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幻想以外,他有多少苦难的历练。如果事情来了,他不会逃跑吗?而她最难以承受的,是一旦给予并得到陈一飞的爱之后,又失去它们。如果那样的话,她的生命将会全线奔溃,她将跌入永劫不复的深渊。她想:那天陈一飞要是再坚持几分钟,她的防线就会全部瓦解,她将成为他爱情的俘虏。而一当接受了他的爱,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十倍甚至百倍于对方的爱情回馈给他。真是那样的话,结果会是什么呢?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原本希望陈一飞不要那么激烈,那么冲动,那她就可以把控着永远不让这种情感升温,他们就可以一直以姐弟相处,互相欣赏,彼此慰藉,甚至心心相印……但是现在,这一切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他们连做普通朋友的机会都永远丧失了。叶颖自言自语道:陈一飞啊,我可以爱你爱到献出我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爱你爱到牺牲我整个家庭的地步,对不起啊!

叶颖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她泡了一杯平时从来不喝的下关沱茶(生普的一种),想让那种劲道猛烈的茶味,冲散自己无限纠结的心思。她打开琴盖,弹起了贝多芬《热情奏鸣曲》中的《第二乐章》,她反复弹着那段分解和弦,让音乐涤荡着自己心中的愁闷。琴声开始很流畅,几分钟后,旋律却疙疙瘩瘩、断断续续起来,不知怎么搞的,她今天水平发挥极不正常,手指老是出错,陈一飞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晃动,他一会儿厚着脸皮对她说:姐姐,你今天的发型好特别哦。一会儿又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们一起去吃肠旺面吧……叶颖甩甩头,捋了捋头发,那些形象却总是挥之不去。她干脆停下了,打开房门,到对面的杂货铺买了一包“黄果树”牌香烟。她抽出一支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却呛得连眼泪水都流出来了。但她并没有掐灭烟头,而是躺在沙发上,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吸着。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叶颖不是整天待在“情报处长”的办公室里,就是借口下企业办事,尽量避免与陈一飞单独接触。陈一飞则一个人待在阅览室里,一会儿翻翻报纸,一会儿看看杂志,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星期六下午,葛仲贤带着女朋友霍庭梅来供销社找陈一飞,他们刚在阅览室坐下,“情报处长”就冲了进来,大声吼道:小陈,太不像话了吧,上班时间,就来这么多人找你玩,还有一点组织纪律性没有。霍庭梅亮出记者证:我们是来采访你们小陈的,具体了解一下供销社是如何通过理想之歌演讲活动开展思想政治工作的,你们单位就是这样接待记者的吗,要不要我在报纸上替你们宣传一下。“情报处长”被弄得哑口无言,连忙让陈一飞给他们泡茶,自己匆匆离开了阅览室。霍庭梅冷哼了一声:什么狗屁领导,到这里打官腔。霍庭梅是师大中文系八一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惠阳晚报》当记者,她人虽长得秀气,但性格泼辣,最擅长捉弄人,葛仲贤称之为典型的“犯上作乱”款。今天她好生修理了一下“情报处长”,陈一飞心里甭提有多畅快了。

下班后,陈一飞邀请他们到幸福路自己的小阁楼做客,他们买了卤菜,打了两斤八七老窖①,开始海吃海喝起来。霍庭梅酒量不在陈一飞之下,是有名的酒中女豪,陈一飞常常被她灌得半醉。酒至半酣,葛仲贤开始发问:

“一飞,进展怎么样,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呢?”

“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陈一飞两眼望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怎么会呢?”

“她态度坚决,一点机会都不留。”陈一飞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经过。

“越是拒绝,越是说明她爱你爱得很深。是吗,葛仔,我当初不是一直都拒绝你来着?”霍庭梅拍了一下葛仲贤的肩头,调皮地瞟了他一眼。“不过,凴女人的直觉,我觉得你们没戏了。”

“你不要雪上加霜,瞧我们一飞怪可怜的。”葛仲贤捏了一下霍庭梅的鼻子。

注①:贵阳对包谷酒的别称,当时一斤苞谷酒正好卖八角七分钱。

(未完待续……接下期)

吴若海字任之;自号西南酒狂;三十五岁后号南岗散人;四十五岁后号废庐主人、观山湖废士。嗜酒如命。爱诗如命。好书如命。人称当代刘伶。年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先后出版了《吴若海诗文选》(三卷,分别为长诗选《梦幻交响曲》、抒情诗选《灵魂与风》、散文诗选《微尘.世界》),《南岗选集》(诗古文辞选)等,部分作品被多家国内大型文学刊物《诗刊》、《汉诗年鉴》、《扬子江》、《山花》、《贵州作家》、《中国诗词》等刊登。其作品包括现代诗、古诗词、寓言小说、散文、杂文、评论等。创作有新诗集十余部;散文诗集三部;古文集、诗词集两部;小说、散文、评论若干。年被《诗家园》杂志收入《中国二十世纪民间诗人二十家》,人选作品为新箴言体四行诗集《倾听与随想》。年被收入《世界散文诗人大辞典.华裔卷》。自称新诗第一;小说第二;旧体诗词第三;古文第四,书法第五;音乐第六。年创办若海民间文化讲堂,至今已有六年之久,举办大小讲座余场(包括应邀到各高校及机关企事业单位举行的讲座在内)。年10月举办个人书法展。

(独家授权来源:“经受今生”平台|运营编辑: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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